两天后, 大概确实没查出什么问题, 特帕内卡终于被允许离开宫殿。
出宫后第一件事, 他就来找顾季。
大门缓缓打开, 特帕内卡敏捷的溜进屋中,熟练混入餐厅里, 找到正叼着一只炊饼,埋头在锅里捞肉的顾季。
“你可算愿意见我了。”他早知道顾季装病躲他,重重叹口气。
“先吃饭。”顾季让他去拿碗筷:“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几日没吃色香味俱全的中餐,特帕内卡想念的很。狂风卷残云般扫净四个炊饼并三碗炖肉, 他才跟着顾季、雷茨进了一间幽暗的屋子,林五娘也提灯缓缓走入, 又把门轻轻关上。
“我要救菲兹。”特帕内卡环视四周,干脆利落道。
短短半个月,特帕内卡的心境已然不同。
托皮尔岑在中医调理之下逐渐恢复健康,特帕内卡已经不太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而在球场祭祀之后, 他恍然惊觉如果人殉重兴,倒霉的不仅是被俘获的战俘, 还有他亲密无间的朋友。
他下定决心要救下菲兹——他要终止这一场祭祀,也要终止以后的所有血腥祭祀。
他说完这句话, 大家都看着他,谁也没觉得惊讶。
“我们可以帮你。”林五娘给他倒杯茶:“但之后你要付给我们报酬——一箱黄金和一箱石头。”
茶杯轻轻敲在桌子上,特帕内卡接过来一饮而尽:“当然没问题,十箱都行。但你缺金子和石头?”
顾季当然不缺。
他更有其他考量:如果往后建立稳定的商路,那这里就不能存在如此血腥的仪式。毕竟没有哪个大宋商人想不开,要到吃人的地方做生意。
二者,他还和羽蛇神达成协定,如果此次顾季帮忙劝服托皮尔岑,羽蛇神庇佑这片海域上的所有大宋船只。
他不与特怕内卡多说这些,只点点头道:“把地图拿过来吧。”
雷茨从柜子里抽出地图摊开,庞大的金字塔平面展开在宣纸上,周围圈点着建筑、河流和树木,构成奇琴伊察附近的地形。
特帕内卡眼睛一亮。
他曾经给顾季看过他打猎时的地图,但比起这张图,实在是太粗糙了。
“我制定了第一个计划。”雷茨手指落在地图之上,摆摆尾巴圈住椅子:“首先,要找到托皮尔岑的武士之中,最薄弱的地方在哪……”
鱼鱼的想法简单粗暴。
只要找出托皮尔岑队伍的弱点,菲兹就有可能带着武器突围出去,逃入金字塔远处的丛林中。同时在附近准备马匹,骑上马就能立刻跑路。
“对,那五个人根本按不住菲兹。”特帕内卡赞同道:“你说的在理。”
他很快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路来:“我只要把马安排在这片林子里,根本不会有人能发现。”
他略一停顿,又想了想:“把他逃走之后我怎么办?”
托皮尔岑肯定会抓住他,到时候他放菲兹逃走的罪名就逃不过了。
“所以这是备用计划。”顾季叹气道:“还有一个更完备的打算。”
“愿闻其详。”特帕内卡点头如小鸡啄米。
“既然都是鬼神之说,那我们就要装神弄鬼。”林五娘坐下摊开一张宣纸,把她与顾季谋划了两日的想法铺展开来。
要想从根源上阻止托皮尔岑,就要搞清楚他心中症结所在。皇帝不相信羽蛇神,他担心自己日后被从奇琴伊察赶走,担心文明将逐渐走向衰落,所以他试图讨好古神。
归根结底,托皮尔岑在权衡利弊。
因此,顾季便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伪造一些神谕,让托皮尔岑放弃自己的想法。
如果神要被一名战俘作为祭品,大家都不会有意见;但如果神要一名无辜的孩子做祭品,家长们就会彻夜难眠;更进一步,如果神要托皮尔岑自己作为祭品……
托皮尔岑恐怕当场抛弃信仰。
谁都没有殉神的志向。贵族们起初也不在乎此事,但当他们的儿子可能打着打着球就变成了人殉,他们就要想办法去阻止托皮尔岑了。
顾季想要装神弄鬼,就是让托皮尔岑明白,古老的神明并不会挽救他,只会让文明滑向血腥的深渊。
特帕内卡听完,诧异的不知所措:“你们怎么想到的?竟然还能伪造神谕?”
“怎么不能伪造。”林五娘道:“你觉得怎么样?”
特帕内卡道:“太好了。”
他本来打算如果自己被骂了,就跪下求父亲的。这个方法听起来靠谱多了。
大家达成一致,顾季道:“明日这里可能会下一场暴雨。我们先试试看。”
雷茨有极其丰富在海上看云的经验,天气预报准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特帕内卡抬眼看了看天色,这几日天边都有阴云笼罩。他道:“那明日我们怎么做?”
“兵分两路。”顾季言简意赅。
当夜。
整个奇琴伊察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黑黢黢的夜色笼罩着庞大的金字塔。托皮尔岑躺在自己温暖的小床上,羊毛毯子厚厚的铺着,身上搭着刚刚做成的丝绸薄被。
他紧闭双眼,眉头却慢慢紧蹙,许久不能松开。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
不是羽蛇神和他托梦……托皮尔岑非常清楚。那个声音古怪而悠远,像是亘古回响的海风,有着神仙般的空灵。
“让他离开……”艰涩的声音响在脑海。
虽然听不太清,托皮尔岑依然能通过眼前的画面,判断出梦中人的意思:他必须把菲兹放出来,神要完美而心甘情愿的祭品。
这便是另一种神谕吗?
托皮尔岑越想看清眼前的事物,梦境中的场景就越纷杂。心脏跳动如擂鼓,他猛得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满头汗水。
奇琴伊察还没天亮。
托皮尔岑按住胸口,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却听到外面隐约的脚步声。再向窗户看去……
已经是早上了。
只是天色阴沉如同神怒,恍惚间还在夜里一样。
“哗——”
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尖锐的雨滴肆无忌惮击打地面,金字塔的石块泛出一层青色。
门外惊慌的躲雨声响起,托皮尔岑扶着床柱站起来,推门看到大家慌乱的脚步。宫殿里今天似乎来了很懂人,但在暴雨中都看不清晰脸庞。
“陛下?陛下!”直到听见耳边的吼声,托皮尔岑才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他转过头去,奴隶低头道:“很多武士们在外面,他们说自己做了一个诡异的梦,让您把那祭品放出去……”
托皮尔岑似乎能听到宫殿外繁杂的脚步声。他看着眼前的雨幕,天上电闪雷鸣似乎在倾诉神怒。
“去找祭司来。”他道。
他回去给自己泡杯茶,却喝不下去。没过多久奴隶便跑回来,惊慌失措道:“陛下,神庙附近都是奇奇怪怪的声音!”
“什么?”
”还是重复的话,让您把那个祭品放走……”奴隶话音刚落,几名祭司就互相搀扶着走进来。年迈的他们不适合在暴雨中跋涉,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雨水,面容是洗不去的疲惫。
“这难道就是神的旨意吗?”祭司喃喃道:“把他放了吧,他会成为神心甘情愿的祭品的。”
一道闪电照亮庭院。
宫殿外,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沿墙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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