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皇权富贵,皆是天命,但命……都是争出来的。
他迈步走进玄极殿,走进了独属于他的火海命数之中。
玄极殿内。
谢春酌一踏入殿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温暖的香味。
对于这种香气,谢春酌早已熟悉,他甚至不用像许多恐惧此物的人一样屏住呼吸,或掩住口鼻,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殿内点了灯,但只有内里的灯聚集而明亮,在殿口处,红烛倒塌,烛泪流了一地,火光尤带几分灼烧的气味,谢春酌看见有一片帷帐卷曲,边缘发黑,大抵就是烛火烧的。
而再往前,是堆叠散开的尸体,有太监,有宫女,还有大臣。
谢春酌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踩过凌乱的地面,越过破碎的瓷片、鲜血、断裂的刀剑,谢春酌抬头看见了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皮肤浮肿而苍白,不知还有没有气的皇帝,再往旁看,是半人半器的魏异。
魏异阖着眼眸,手臂交叠安放在隆起的香炉圆肚上。
他们身上皆染了鲜血,可身上却都没有伤口。
那么除却早已死去的人,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呢?又是怎么染上他们的身体呢?
最重要的一点,荣国侯去哪儿了?
……那位皇子殿下,又去哪儿了?
谢春酌停在了烛火映照最浓烈的前方,他的面容、身形被照得分毫毕现,乌发红唇,素衣白肤,立在下方,像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魏琮踏进殿内,首先看见的是他的背影,其次是侧边挥舞而来的银白剑光,银光带着锐利的风直接朝着他的头颅劈砍而下。
他不得不往后弯腰躲过,顺势翻身跃起,手中长剑撑着地面滑去,在地砖上划出一片白痕,撕拉的刺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犹如开战前的哨声。
待他停稳,刀剑又从前方飞来,魏琮迅速抬手以剑相抵,碰撞声在耳边响起,他抬眸,恰与面前戴面具的男人对视。
二者一触即分。
谢春酌回头,就看见了他们面对面站着,蓄势待发,似要奋力厮杀,分个你死我活。
但毫无疑问,死的人是魏琮。
因为魏琮的对手不仅仅只有一个闻羽,还有众多隐藏起来的士兵侍卫。
眨眼间,魏琮就被众人团团围住,犹如困兽般,孤身一人抵抗。
他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对方戴着银制面具,身材高大,肩宽腰窄,一身锦衣,端的是风度翩翩,贵不可言。
魏琮扯了扯唇角,喊道:“皇子殿下,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闻羽挥了下长剑,上面沾染着一丝还未滑落的血液。他没有否认魏琮的话,而是慢悠悠道:“确实好久不见。”
“春酌知道你的身份吗?”魏琮笑了下,视线越过他,落到不远处的谢春酌身上。
闻羽也不由自主侧头看去。
被二人注视,谢春酌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们两眼,而后移开了视线,竟是直接坐到了床榻边缘。
“真不讲究。”闻羽哼声,对着自己身旁的下属歪了歪头,示意,“去把那老头扔下来,死了晦气,别叫我们谢大人染了污秽。”
“……”
下属怔愣,随后上前,想要动手,却又被谢春酌的一句话给阻止。
“陛下贵为天下之主,不该死后受到侮辱。”
闻羽哈哈大笑:“好!”
他未被面具遮挡的下半张脸嘴角翘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笑模样,显然他这位皇子,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并没有丝毫感情。
尤其是现在他是板上钉钉的储君继承人,只要杀了魏琮,将其伏诛,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唯一的问题……谢春酌有没有看出他的身份。
闻羽不用猜,就知道对方肯定看出来了,只是有没有全部看出,就不一定了。
闻羽故意对着谢春酌喊道:“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心肝儿。”
谢春酌面不改色,看都没看他一眼,垂下眼眸。
魏琮闻言倒是冷然一笑,道:“嘴巴放干净点。”然后持剑上前,直指闻羽胸口,似要把他的心肝剖出,以此来作为惩罚。
闻羽嗤笑:“不自量力。”迎面而上,与其缠斗。
围着他们的人见状,下意识退后,不敢靠近,生怕动手误伤。
谢春酌看见这一场景,漠然无声,只当自己是端放在一旁的花瓶,等待着二人之中出现决胜者。
刀光剑影,该是冰冷瘆人之意,殿内却一直萦绕着淡淡的香味,温暖到令人头脑发昏,握住剑柄的手都几乎要松开,恨不得直接躺倒在地上睡下,不再起来。
睡吧……睡吧……这些争斗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上位者的权利,怎么也落不到你们身上呀,为什么要拿出命去拼搏呢?
等着他们胜利,等着他们失败,你们的命无论如何都是被他们攥在手里,死又如何?活又如何?有什么区别吗?
不如睡下吧……睡吧……梦里有家乡,有妻子,有幼儿,有父母,有你想要的一切,虚幻的真实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真实呢?
是啊,是啊……
殿内的士兵守卫们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去,手中的剑哐当落地,无声无息地跪在地面,仰倒而去。
不知不觉间,除却站在殿中的两道身影,其他人俱都一一倒下,回归到了梦中亲人们的怀抱,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呼吸。
殿内愈发安静了。
而这香味,又顺着大殿的红木雕花大门的缝隙往外飘去,再细细听,外面竟是连鸟叫声都消失了。
“你还活着。”闻羽首先停下了动作,猛然回头,看向了殿中高座之上……也就是,谢春酌身旁的器人。
魏琮也将持剑的手放下,抬起头望去,面上表情无喜无悲。
他的视线落到了魏异腹部隆起的熏炉上,上面浸满了血液,漆黑暗红,看不真切,香味正是从里面散出的。
谢春酌见二人未倒下,眼中闪过讶异,但很快,他就收敛了表情,同样看向了身旁的“人”。
一直紧紧阖着眼眸的“人”睁开了眼睛,翠绿的眼眸如湖水荡开波澜,似找回了半分神智,有了一丝亮光。
弯曲发棕的长发披落,身上宽松的绣花锦衣裹着身体,透着异样的馨香,谢春酌坐着,恰好能看见衣服的遮掩下的镂空熏炉,里面黑漆漆一片,又因为镂空设计,边缘而隐约透着亮光。
里面有应当放着东西。
而放着什么,谢春酌不敢再多看。
他收回目光,脸颊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
是魏异。
“好久不见。”魏异声音嘶哑,像是久久未曾开口说过话,嗓音里带着一股金属质地摩擦过的怪异感。
谢春酌没有避开他的触摸,闻羽和魏琮却是皱眉,齐齐往前走了两步,不满又警惕地看向魏异。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闻羽淡声道,“你杀了荣国侯,居然还未了结心愿吗?”
此话一出,魏琮表情微动,握着剑柄的手不由攥紧。
闻羽见魏异面色平静,心中不悦,而后视线掠过谢春酌,警惕不安之心骤起。以他的脑子,不可能没察觉出异样。
他嗅闻到了殿内不知何时弥漫开的香味,手抬起,迅速地封住了自己的穴位,让自己不再持续吸入香气。
“无用之举。”魏异缓慢道。
“他的尸体在哪里?”魏琮突然问。
魏异视线移动,落在他身上,却没有言语。不知为何,魏琮却像是知道了什么,黑眸眨动,在这漫天的香味里,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讥讽的笑意。
他喃喃道:“……恶有恶报。”
“心肝儿,你知道子母壶吗?”闻羽凑趣儿似地笑问。
谢春酌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地提起不相干的话题是为什么。
蹙眉望去,只见闻羽双手抱臂,慢声道:“子母壶,常用于席上酒桌置放酒水的器具,暗藏乾坤,只要扭动机关,就能置换内外的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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