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琮不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他还有竞争者。
而他即将与丞相府结亲,之后便与下一任储君关系紧密……
“陛下,殿下求见。”
皇帝的笑声骤然停止,他“哦?”了一声,道:“他不是向来不爱进宫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见朕了,叫他进来吧。”
殿门缓慢打开,光线自外涌进,谢春酌看不清殿内场景,却能在浓郁的香味一瞬被风吹散,日光闪动下,知道那位皇子走进殿内。
殿里一切声音都很轻,地面像是铺了厚重的毯子,人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儿臣参见父皇。”
谢春酌愣住。
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他俯低腰身,靠近镂空的熏炉边缘,透过那一点缝隙往外看。
像是为了帮他,他的视线穿过了飘荡的白雾,高高的落在了宫殿上空。
他终于看清了那位皇子的脸,也看清了对方的身形……是何等地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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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谢大人?你醒醒啊谢大人——!”
惊慌担忧的叫声自耳边传来,谢春酌肩膀被狠狠一推,他猛然惊醒,坐直了身。
他瞪圆了眼睛,呼吸急促,扭头便看见之前给他带路的小太监长舒一口气,道:“还好您没事,真是吓奴才一跳,您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奴才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我睡着了?”谢春酌怔怔地问。
小太监点头:“是呀,您睡着了。”
话罢又看向了他前方摆放的烛台,疑惑道:“您刚刚是点燃烛火了吗?怎么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烛泪?”
谢春酌闻言,朝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确实看见了烛台底部残留的一点烛泪,白而透明。
是梦,却也不是梦。
谢春酌的指腹摸过那滴泪,心想:他还是赌对了。
第165章
一觉方醒, 却觉神魂于这宫中飘了一圈回来,身上沾染着淡淡的香气。
小太监在旁紧张地看着谢春酌,生怕他因病而晕倒,自己得了个办事不利的下场。
谢春酌对他笑了笑, 安抚:“我没事, 不必担心。你带我去太医院吧。”
小太监松口气, 忙不迭点头:“好!谢大人请随我来。”
只是走至门口, 几个人影至廊下而来, 其中一个谢春酌还曾经在上朝时的大殿上见过, 那是侯立在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钱公公。
“哎呀谢大人身子可好?”钱公公面容和蔼, 一团和气, 走到谢春酌面前,浮尘搭在臂边, 眉头皱起, 好似十分担忧,“陛下得知您病了, 特地派咱家来这里看看您呢。”
“多谢陛下忧心,也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下官现下只是有些腹痛,喝两帖药或许就好了。”谢春酌行礼, 温声道。
但钱公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来听这些虚言的,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谢春酌, 从对方修长白皙的手指,身上深蓝色的官袍衬托出的雪白皮肤,乌黑的发、纤长的睫毛……真是好一张漂亮脸蛋啊。
好皮囊,难怪无论是人还是鬼还是怪,都爱得很。
“那也得太医看过了才行, 若是谢大人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不说陛下担忧,丞相大人也不会放过咱家呀。”
钱公公道明自己的来意,“皇恩浩荡,陛下特准您今夜留宿宫中,休养一番。”
官员留宿宫中的前例少之又少,即使有,也多是重臣,而谢春酌不过一个翰林院里的小小的六品小官,得此恩宠,恐怕不是福是祸。
可谁又能拒绝皇帝呢?是嫌弃命不够长,还是脖子太硬?
就连小太监看向谢春酌的眼神都变得不忍而怜悯。
谢春酌只能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样:“谢主隆恩,下臣不胜感激。”
钱公公满意点头:“既如此,谢大人就随咱家走吧,待会儿太医自会来替您诊脉。”
话到此处,他还善意安抚了一句:“别怕,陛下可是十分看重您的。”
谢春酌心下一阵恶寒,腹诽着想,如果这看重是想要把他收入后宫,亦或者炼制成器人,还不如不要。
如若换了个胆怯的人,如今或许会不顾一切地离京,但谢春酌为了进入这皇城中央,登入朝廷殿堂,付出的东西太多了。
从寂寂无名的村野小子到人人夸赞,光风霁月的状元郎,这一路的风雨,经历的苦,他怎么能佯装毫不在乎地抛去?
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得其所,死得心甘情愿,死在这宫城之中,用自己的血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对着钱公公微笑:“我怎么会怕呢?皇恩浩荡,下官只会为了陛下的仁慈与威严心生敬仰。”
钱公公眼中闪过讶异,笑着点头:“丞相大人与陛下都没看走眼,谢大人是聪明人,定然能比所有人都走得更远,更高。”
既然是聪明人,那么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钱公公携带着谢春酌来到了后宫中的一处偏殿之中,比起不久前小太监带他去的偏殿,可谓是云泥之别。
甫一进门,浅淡的香味飘然而来,入目是珠帘,随风而动,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清脆悦耳,仔细一看,皆是大小一致的粉白色珍珠,色泽莹润美丽,在日光下散发出晕染开的浅光。
再定睛一看内里,布置精致昂贵,桌椅床榻皆是上等良木制作而成,柜台桌面、案几摆放的物件无一不是珍稀之物,细细一看,就连屏风后随意挂起的仕女图,都是大家所作。
钱公公笑眯眯道:“谢大人今夜就在这里住下吧,如有什么想要的,差遣那些个奴才们便是。”
“多谢公公。”谢春酌话罢,又迟疑着询问,“这处宫殿是哪位……居所?未免下官唐突惊扰对方,还望公公解答。”
皇帝是有男妃的,谢春酌可不像惹了一身骚。
钱公公见他如此谨慎,笑言:“谢大人且安心住下吧……这宫殿,原本是……荣国侯的一位公子所住,只是不过半月,他便离去了,陛下心爱他,这宫殿自也没撤下,况且这只是偏殿,而不是主殿,没什么关系的。”
谢春酌闻言,心下一动,立刻就明白了钱公公口中的人是谁。
他抬头看向钱公公,却见对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钱公公将要离开时,突然道:“这里离国师的居所也不远,说不定谢大人还能遇见他呢,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谢春酌惊讶,随后回神,对着钱公公道:“多谢公公提点。”
或许是以为晚间魏琮这个半人半器的东西会来吓人,又或许是怕皇帝一时兴起来磋磨人,总而言之,钱公公对谢春酌卖了个好。
他虽然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自小跟随,但他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是人,就怕死。
这个皇朝距离改朝换代不远,到时候他该何去何从呢?
钱公公对谢春酌低头一笑,转身离开。
谢春酌目睹他的身影消失,转而看向了身旁侯立着的其他人。
皇帝将他留在宫中,恰好证明了他的梦是真实的,魏异确实来见过他,皇帝也确实有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而这皇子,还是他的熟人……
想到这里,谢春酌面色不由变得冰冷。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人所骗,难怪……难怪他总是觉得“姜姑娘”不对劲,对方刻意的靠近与亲密,皆是有所缘由。
恐怕谁也想不到,堂堂皇子,流落在民间时居然做过山匪,劫掠百姓,在被寻回时,又男扮女装,假装丞相府的千金,想要和他定亲。
当初下定之前,丞相府二夫人那句“大造化”,也是由此而来吧。
一旦闻羽登基为帝,他必定成为对方的禁脔。
可魏琮登基,他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
穷途末路,即使将前路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是无计可施。
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绝路吗?
皇城之下,天法连绵,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线生机?
谢春酌站在殿中,目光穿过未闭紧的朱红大门,长廊竹帘,风声阵阵,晴朗的天色似也被飘来的云遮挡住,这一切就像是暴雨倾盆前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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