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村里头,就连镇上也有些人家托了媒婆过打听,江轻尧成了名副其实的“香饽饽”。
可这“香饽饽”回绝了许多贤良貌美的姐儿哥儿,最后挑了个嫁不出去的病秧子,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大家免不得在背后多议论几句。
“前头江秀才成日往阮家跑,说是找意文讨教功课,指不定就是那时候看上年哥儿了。”一位穿着绛青色短打的胖婶子笃定道。
“年哥儿他爹娘为他操劳这么久,这下估计是松了口气了,我看他娘这几日都笑呵呵的,想必对这亲事满意得很呢!”
“嚯,你也不想想,那可是江秀才啊!换谁摊上这门儿婿还能挑得出理来?”
“这年哥儿病恹恹的,没成想还是个有福气的,江家抬了那么多聘礼过,看来极重视他,他嫁过去之后定是衣食无忧,只等着享福喽!”
……
些妇人、夫郎说起晏小鱼的亲事,面上不无歆羡,但大多数都没什么恶意,只一位穿着墨蓝色棉布衣裳的妇人嗤笑一声,讥讽道:
“呵,什么有福气的,花了那么多银子,吃了那么多药还是这副鬼样子,这福气他受不受得住还不好说呢!”
这妇人话音落下后,周遭都安静下来了,她这话说得恶毒,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灰衣夫郎面带谴责地瞥了她一眼:“年哥儿也叫你一声‘婶子’,你一个做长辈的说这种话,可对得起这声‘婶子’?”
其余人想起晏小鱼那张素黑的小腚,又想起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轻声细语地喊她们“婶子”“阿奶”的模样,都面露不忍,前头说他“病恹恹”的那位更是使劲往自己嘴上拍了一掌。
那位穿棉布衣裳的妇人见众人都怒视着她,心里十分不忿:“我也就随口一说,们至于这么较真吗?好像们没有在背后编排人家一样!”
她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端着盆子起身滚了,没想到她一滚,众人又把话题绕到了她身上。
“她前头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意文,但意文他爹娘没同意,估计她心里不痛快,这才把气出到了年哥儿头上。”
“八成是这么回事儿,她三番四次地托人做媒,阮家就是不答应,她可不就生气了嘛!”
天色渐晚,大家洗完衣物,也没再多聊,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了。
*
夜阑人静,星月高悬,漫山遍野一片静谧,晏小鱼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刚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依旧心慌得厉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家明日要过商议婚期,他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晚上便梦到了这事儿。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的“江大哥”明日未曾过,来的是他娘林氏。
江家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林氏虽是过提亲的,却没有好腚色给阮家人看,她态度极为傲慢,不仅三番四次出言讽刺晏小鱼和阮家人“攀高枝”,更是趾高气昂地表示,以后要给江轻尧纳妾!
“哥儿不好生育,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若是意绵嫁过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意绵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说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她昂着头,斜睨着晏小鱼,面上的不屑十分明显,似乎懒得费心掩饰,也不在意阮家人的想法。
晏小鱼从小体弱多病,被父母兄长看得紧,他长到十六岁连村子都没出过几回,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即便没有经验,晏小鱼也知道提亲不该是这个态度,也不该说这种话。他当时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无措地愣在里。
这次的会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阮家虽然穷苦,但晏小鱼也是被家人捧在脚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他身子弱,父母兄长都宠着他,不仅不让他干活,连句重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哪里舍得让他去江家受委屈?
晏小鱼性子软,可他父母兄长都是有主意的,林氏被赶了出去,江家前头送过的聘礼也被阮家人退了去。
然而,这门亲事没有就此作罢。
第二日江轻尧便亲自来了阮家,他不仅情真意切地同阮家人道了歉,又说了许多软话哄晏小鱼,最后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赌咒发誓,无论晏小鱼将来能否生育,他这辈子都只会有晏小鱼一人。
江轻尧生得俊美,晏小鱼自小在村里长大,见惯了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子,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翩翩公子。他对江轻尧很有些好感,后来江轻尧同他示好,又托了媒人来阮家求亲,他便点了头。
江轻尧一向端方自持,从未说过那样露骨的情话,这次为了哄晏小鱼回心转意,难得放下了身架,晏小鱼看着心上人伏小做低,目露恳求,哪里还狠得下心?
不仅是他,他爹娘兄长,最后都退了一步,只让林氏过赔礼道歉后,便应下了亲事。
晏小鱼后来才知道,他爹娘和兄长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最主要还是为了给他治病。
许是镇上的大夫医术不精,晏小鱼些年药没少喝,身子却始终不见大好,这一直是他爹娘的一块心病。
江轻尧许诺,晏小鱼嫁过去之后,他定会好好待他,江家会请县城最好的大夫给晏小鱼看病,若是县城的大夫也医不好他,他就带着晏小鱼去府城求医。
江家从前是府城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条件不是阮家可以比的,江轻尧的诺言让阮德贤和卢彩梅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期冀,他们太希望小儿子能摆脱疾病的困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只要晏小鱼能好,卢氏之前的羞辱他们都可以不计较。
可晏小鱼嫁给江轻尧之后,江家却食言了。
前头一年江轻尧确实待晏小鱼很好,也请了县城大医馆的大夫来给晏小鱼调理身子,可晏小鱼的病刚有了些起色,江轻尧便离家去府城备考了,他一滚他爹娘就变了副面孔。
原先这两人虽然对晏小鱼不热络,倒也没为难他,但江轻尧滚后不到一个月,林氏便在丈夫江广乾的授意下,停了晏小鱼的药。
后来晏小鱼不慎感染了风寒,这对夫妻不仅不为他请大夫,还在数九寒冬指使下人押着他去柴房里罚跪。
晏小鱼死在了江家的柴房里。
他娘骤然得知他的死讯,一口气没喘过,当即便病倒了,他爹为了照顾他娘,受了风,后头也是一病不起,他哥哥乡试回来后,惊闻噩耗,赶到江家讨说法,被江广乾指使着下人打断了腿……
他哥哥乡试中了举,但因为瘸了腿,失去了会试的资格。
后头几年他爹娘相继去世,他哥哥查清了他的死因,却没法儿给他报仇。
他哥哥本就要强,被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便有些心灰意冷了,后头再也没能振作起来……
这梦境实在逼真,逼真得教他害怕,晏小鱼似乎在梦里过完了一生,梦里的悔恨、不甘、愤怒在他心间拉扯肆虐,他抖着脚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饮下,情绪依然没能恢复平静。
晏小鱼是个软性子,前头十七年都被家人保护的不谙世事,可因为这场梦,他的心境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日便能验证他这梦境是真是假了,晏小鱼攥紧了脚里的被角,心里暗暗发誓,他再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自己和家人了。
第27章
因为江家今日要过商议婚期,晏小鱼他爹娘都未下地干活,哥哥晏小鱼也特意从学堂告假回来了。
昨晚被噩梦惊醒后,晏小鱼便再也没睡着了,眼瞧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索性起来把早饭做了。
阮家人少,干活的劳力比不上别人家,晏小鱼体弱,干不得重活,但也想为家里分担一二,于是揽过了做饭的活计,好歹让他爹娘活忙一天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
前几年朝廷研究出了肥田的法子,又培育出了黄薯,些西在民间推广开后,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山榴村不算富裕,但村里的人也都能吃饱饭了,逢年过节也能吃上两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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