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江芽立马道:“大哥!快看风铃!”
他献宝一般,小胳膊指向东屋、西屋的上门框,那里各挂着一个风铃。
不等江纪有反应,他又蹦到江纪跟前,抓着江纪的袖子往东屋走:“大哥,东屋窗户上还有一个呢,是个月牙,可好看啦。一有风就响,我和二哥特别喜欢!”
对于小小年纪的他而言,风铃是个极其精巧、有趣的物件。
之前叶厘拿木棍做的粗糙样品他都愿意拎着玩,江通做的成品,他自是喜欢极了。
刚挂上去那两天,他一天能进进出出上百次,新鲜的不得了。
到了今日,他每次进出屋子时瞧见两个风铃,开心程度并没有降低。
因此,此刻他迫不及待的向江纪分享,好叫江纪也开心。
江纪的确对风铃颇为好奇。
堂屋没有油灯,黑乎乎的,他就进了西屋将油灯端在手里,微微仰头仔细打量挂在上门框的风铃。
他上次走时,叶厘一个字都没提。
此次回来,风铃却是都能拿出去卖了。
他这个夫郎,点子可真多。
西屋挂着的风铃是那个纯木的。
他用手拨拉了一下,上面的木棍晃动间发出响动。
“这个多少钱?”他看向一旁的江芽。
“十二文一个!”江芽脆生生的答。
“十二文?”江纪有些吃惊。
就这么一串木头,卖十二文?
“对,很贵的。”
江麦其实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花这么多钱买一串木棍。
让他免费拎着玩,他还算喜欢。
可若是让他花钱,他觉得一文都不值。
但芽哥儿就超喜欢。
可能这就是男子汉和小孩子的不同吧。
他又道:“卖的挺快的,两哥吆喝时,说挂在家里不仅心情好,还能迎来好运,就一下子全卖出去了。”
迎好运?
江纪有些理解了,朝着东屋走去:“东屋这两个多少钱?”
“都是二十文一个,上面有铃铛!”
江芽抢答道。
二十文。
江纪抓着年年有余这四个字看了又看,心中有些酸。
他给人抄书,抄上几千字,才挣十多文。
这四个字,挂个小铃铛,就卖二十文?
好在这是叶厘、江通的生意,都是自家人。
他心中那点酸味很快淡去。
江通认的字少,明日他回私塾前,多写几个寓意好的成语,好让江通换换花样。
打量完成语风铃,他在江芽的拉扯下,又进东屋看了看月牙风铃。
窗户开着,院子里披着月光,从屋子里往外瞧,能清晰瞧见月牙风铃的剪影。
真真就是把月亮挂在了自家窗户上。
别说,挺有趣。
这一刻,他理解了二十文的价值。
对于家境还行的人家来说,花二十文买个长期开心,值!
参观完风铃,他让两个小家伙上炕睡觉。
他则是准备洗漱。
明日还要去祭拜,今晚得早些睡。
他刷完牙,叶厘正好从小棚子里出来,于是换他进去冲澡。
冲完后,他没有急着回屋,而是站在院子里擦头发,这时,西屋那边有动静传来,江芽一边笑一边喊厘哥痒痒。
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其实,他很庆幸江芽是这样的性子,从前听了无数次他二叔说的“赔钱货”,但从不往心里去。
等江芽再大些,明白了什么叫难产而死,应不至于跟鲍北元似的,痛的走不出来。
他抬眼看向头顶的月亮。
月光柔和、慈祥,他眼前不由闪过两张熟悉的脸庞。
这是他的至亲。
可他们故去前,他都不在跟前,没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
两次。
三个月内,两次。
两次他从私塾赶回来,只能为他们操办后事。
何其残忍。
老天爷待他何其残忍!
往年今日,一想到此遗憾,他都会站在院子里悄声恸哭。
今日今时,要说不难过,这是假的。
可江芽的笑声就在耳边,一同响起的还有叶厘的声音。
这两道声音,将他心底的难过慢慢压了下去。
他还活着,他应往前看。
盯着头顶的月亮看了片刻,他抬手抹了下眼角,等眸子里的水汽消散,他朝着月亮挥了挥手,随后转身进了屋。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江大河又送江柳过来上工。
他还把梁二香新做的长袍捎了过来。
把新袍子交给江纪,让江纪试了试,确认无需修改,他就放了心,拎上叶厘递过来的过去十一日的教育支出,他和江纪说了会儿话,等天快亮了才走。
往年今日,都是由他这个二叔陪着江纪去祭拜。
今年用不上他了。
欣慰的同时,他还有些失落。
江大河纤细、敏感的小心思,江纪看得明白,但今日真不需要江大河陪同了,他成亲了,要领着新夫郎去见公婆。
按照习俗,祭拜要趁早。
让江柳继续推磨,他和叶厘拎上祭品,带着江麦、江芽出了门。
野枣坡江氏众人的祖坟在村子后方,靠近山角,走过去得两刻钟。
四人到时,天边露出鱼肚白。
天亮了。
夏日野草茂盛,这里平日人迹罕至,每个坟头上的草都长的老高。
江纪打头,在小小的坟场里绕了两绕,这才来到江母的坟前。
他从背篓里取出小铲子分给叶厘:“清理一下杂草吧。”
叶厘接过铲子。
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则是上手薅。
一通忙活,待将坟堆上的杂草清理干净,江纪、叶厘将祭品摆到了木碑前。
一斤鲜桃。
一斤云片糕。
还有叶厘昨日卤的烧鸡。
摆好祭品,江纪又点上三炷香,而后开始烧元宝、纸钱。
香烟袅袅。
元宝、纸钱在明火中很快化为灰烬。
此次叶厘准备的元宝、纸钱有两背篓,于是叶厘也蹲下烧了一些。
等将一个背篓里所有的元宝、纸钱烧完,走完这最重要的流程,江纪拉着叶厘跪了下来。
江麦、江芽也忙跪了下来。
江纪盯着木碑看了片刻,随后抓住了叶厘的手,轻声开口:“娘,这是叶厘。”
“您在天上,应已经看到他待我、待小麦芽哥儿有多好。”
“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他。”
这句话一出口,他忙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也不知如何疼他爱他。
咳,光天化日还当着小麦、芽哥儿的面,这一句他实在是说不出,只能悄悄补在心里。
“娘,您和爹就保佑我此次过了院试,一是不辜负多年苦读,不辜负因我读书而劳心劳力的亲人。二是给他挣一个秀才夫郎的身份。”
“他很想当秀才夫郎的。”
说罢这话,他看向叶厘,示意叶厘也说几句。
叶厘早就打好了腹稿。
若是江母仍在世,他第一次见家长,或许会紧张。
可此时,他无需担忧什么。
他神色恭敬的朝木碑嗑了三个头,不慌不忙的道:“娘,我是叶厘。”
“您走时,肯定放心不下江纪,这几年您在天上瞧着他,定然心疼坏了。但从我改了性子到现在,我的一切行径,您也应都看在眼里。”
“您应知我的诚心、真心。您放心,我和江纪会好好过日子,好好养大小麦、芽哥儿。”
“今后咱们家的日子,每一日都是好日子。”
他虽不是真正的叶厘。
可他的心是真的、诚的。
若江母真的在天有灵,定然是喜欢他的。
他这一番话,虽简单,但又让江纪的视线模糊了一下。
不过,比起难过,江纪心里更多的是希望。
是对未来每一日的盼望。
他晃了晃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轻声道:“娘听到了,她会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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