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收回了望着上方一扇扇窗口的视线, 也驱走了无端浮现在眼前的那张面孔。
下一秒, 燃烧的烟蒂在冰冷的金属缸身里被摁灭。
四周白雾飘散,弥漫着苦涩呛鼻的烟气。
夜色凄迷,雨仍在下。
男人抽完烟, 兀自望着窗外的雨帘出了一会儿神, 转身回到室内。
餐厅里很热闹,坐满了剧组的人。
他往先前的座位走去,一路上, 无数杂音钻进有些发冷的耳畔。
有人凑上来同他套近乎。
“宋哥!今晚真是破费了,听人说您本来就是过来帮忙的,片酬都没怎么要,但每天比我们还忙,这饭吃得我真不太好意思……”
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从容诙谐:“不用不好意思, 梅导还不知道我到底在这里拍了多少照片, 不然她该倒问我要模特费了。”
有人在席间笑语嫣然。
“不止美术组那几桌,全场我都看遍了好不好,哪有你说的寸头小狼狗, 秃顶瘦猴倒是遍地走……”
“妈呀你能不能小声点!可能他今晚没来吧,我真没诓你,比好多演员都帅,我头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梅导从哪找的素人大帅哥,真的眼前一亮,虽然把旁边那些猴衬得更惨不忍睹——咳咳,宋老师!那什么,我们是在聊、聊动物园!”
恰好经过的男人轻笑一声:“嗯,慢慢聊,这季节是该去逛动物园。”
宋见风坐下时,这张桌子里的座位已经空了好几个。
梅戎青不在,去了其他桌跟人谈事。
向来话多的米悦也不在,气氛就显得有些冷清。
服务生正过来撤走空盘,有人顺便叮嘱他:“刚才那个点心再上一份啊,别忘了。”
“好的,已经跟后厨下单了。”
宋见风听见了,随口问:“什么点心,这么好吃?”
“忘了叫什么名字,反正闻着挺香的。”那人笑着说,“可惜一口都没吃着,全让米悦打包带走了。”
服务员立刻道:“是苹果肉桂小方挞,我们最近新推出的素食点心,配方不含蛋奶,很受小朋友的欢迎。”
“不含蛋奶?现在过敏的小孩是越来越多了,我哥的小孩就是,鸡蛋牛奶都碰不得。”
席间有人跟着感慨起来:“也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好,如果跟兰老师一样大了还一直过敏,真挺受罪的……”
闻言,宋见风表情一怔,再次看向对面那个空座位,凝声问:“米悦去哪了?”
“她去找兰老师了,说是给他带点吃的——哎,宋哥你去哪?”
蓦然起身的男人没有回答,快步往外走去,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处。
徒留餐桌旁的人们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怎么了这是?”
“嘉嘉?兰又嘉!”耳畔低沉的声音透着急切,“看着我,深呼吸,别害怕。”
“嘉嘉?”门外清丽的声音也隐隐流露出慌张,“你在房间里吗?不想开门没关系,但你好歹应我一声!”
无数声音在身边围绕,像场嘈杂呼啸的暴风雨,将他卷入了无力抵抗的漩涡。
风暴中到处镌刻着他的名字,嘉嘉,兰又嘉……
他无处可逃。
青年的目光在惊惧中逐渐涣散,试图挣开此刻桎梏着他的怀抱,喃喃道:“我去开门,不然她会担心的——”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不容置疑的拒绝:“她看到现在的你,只会更加担心。”
下一秒,他被男人用很轻柔的力道放在了床上。
温暖丰盈的羽绒被像细雪覆满全身,伴着始终沉稳的沙哑嗓音:“我去处理,很快就回来。”
“听话,嘉嘉。”
所有的张皇无措、混乱迷失,仿佛都在这句话里刹那消弭。
温柔关切的呵护与照料,填满了空洞冰冷的世界。
“……我会听话的。”
身后传来一声温顺的、极轻的低语。
傅呈钧脚步微顿,紧接着,他没有回头,步子愈发快了。
他要尽快处理完眼前的事。
兰又嘉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就在男人已经走到玄关处,正要抬手开门的那一刻。
门外焦急的女声忽然飘远了一点。
她被人叫住了。
那人声音不大,隔着门便显得更加朦胧,只能听出来是道男声。
“你找兰又嘉?……他睡了……”
只言片语透过门缝渗进来,敲门声因此骤然停止。
先前语气还十分紧张的女人很快压低了声音。
接着是听不分明的对话,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米悦离开了。
夜晚的空气重新恢复了宁静。
门后的男人微微舒了口气,指腹松开冰凉的门把手。
他很清楚兰又嘉的顾虑,尽管他并不认同这份顾虑。
不过,至少对兰又嘉而言,这是整桩意外最好的结局。
他很快转身,走向床边,正对上那双脆弱晶莹的眼眸。
蜷缩在被子里的兰又嘉很安静。
他静静地看着回到自己身边的男人,眨了眨眼,继续小声说:“我会很听话的。”
“我不要做错事,再也不要……”
那抹昔日明媚的声音,此刻充满了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令听到的人心尖发疼。
傅呈钧在床边坐下,俯身拉开轻微颤抖着的被子,动作很轻地吻过对方苍白憔悴的眉眼:“你没有做错事。”
“是我擅自过来找你……是我过去对你不够好,是我做错了。”
他对兰又嘉真的不够好。
以至于整整相处了三年,都未曾发觉,兰又嘉竟然有着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甚至以为对方是个没心没肺,不怕疼的人。
“米悦被人叫走了,她没有看见我。”傅呈钧轻声安慰他,“不用担心,没人知道我来过,所有人都在楼下餐厅。”
兰又嘉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问傅呈钧为什么会认出门外的人是米悦。
或许是此刻混乱的思绪不足以令他察觉到问题,抑或是他已经不想深究。
他只是在这份歉意和安抚里顺从地放下了心,目光渐渐变得朦胧昏沉:“傅呈钧,我困了,安眠药没有失效……”
男人的声音愈发轻了:“嗯,睡吧。”
微凉的唇瓣拭去了眼角溢出的咸涩泪水。
傅呈钧吻着他的脸颊,温声说:“晚安,嘉嘉。”
兰又嘉却没再说话。
他没有回应这声晚安。
在大滴大滴滑落的泪水里昏厥般睡去。
那些泪珠冰凉又滚烫,令唇畔传来烧灼的刺痛感。
傅呈钧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不知过了多久,才移开目光。
深邃沉郁的灰绿眸珠中,映出房间里的静谧景致。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药盒。
兰又嘉在吃止痛药和安眠药。
旁边还有一个灰色的头戴式耳机,和一支长条形的陌生药膏。
傅呈钧凝眸看去,蓦地一怔。
祛疤药?
他几乎立刻看向床上正在熟睡的人,脑海里闪过先前见到的每一寸肌肤,指尖下意识落在了刚掖好不久的被角上。
然而,不等他再去检查和确认,答案已经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视野。
陷在睡梦里的青年侧身而睡,被泪水打湿的发梢潮热地贴在颊边,银色项链光芒闪动,映衬着白瓷一般无瑕的颈间肌肤。
本该无瑕。
在一年前的生日那天,这里被一场意外划开了一道形状狭长的伤口。
此后时间飞逝,往事尘封。
疤痕却再也没有淡去。
那是傅呈钧从来没有主动去触碰过的地方。
即使这道伤口正是因为他才会出现。
可他依然没有问过兰又嘉疼不疼,也没有关心过伤口结痂后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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