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敷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眉眼间。
与那些密密落下的吻一起。
幸好没有肿起来, 不会影响到今天的拍摄,他想。
他怔怔地盯着镜子里状态格外好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又想,这真的不是梦吗?
睡前哭了那么久,眼睛怎么会一点也不肿呢?
癌痛的发作分明已经越来越频繁,昨晚怎么会一次都没有被疼醒?
昔日高高在上、将事业视作唯一支点的恋人,又怎么会突然放下一切来爱他?
桩桩件件,简直像奇迹一样。
是奇迹, 还是梦?
惶然地凝视着剔透镜面的青年伸出手, 下意识想去触碰镜中的自己。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的一瞬间,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
“嘉嘉?”
这道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磁性,与不加掩饰的温柔关切。
白皙的指尖也几乎同时触到了近在咫尺的镜面玻璃, 冰凉得连心脏也微微蜷起。
余光里,镜面影影绰绰地反射出些许倒影,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影正朝这里走来,脚步是一贯的沉稳有力。
真真切切的声音,温度,光影……
不是梦。
当傅呈钧被怀里空荡的份量惊醒,起身找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呆呆站在镜子前的青年循声望来,身影伶仃,如梦似幻。
紧接着,他就撞进了一个忽然绽放的微笑。
柔软至极的,让人神魂颠倒的微笑。
和很轻的一声问:“呈钧,今天是几号?”
在这个久违的明媚笑容,和这声久违的亲昵呼唤里,傅呈钧竟罕见地失神了许久,才为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找到答案。
“……三号。”他说,“今天是八月三号,星期天。”
“星期天?”兰又嘉就说,“怪不得你今天没有起得很早。”
说着,他又想起来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不对,周末你也要处理工作的……”
这句话让男人的面色微微一僵。
却也在心头隐秘地冲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喜悦。
傅呈钧想重提昨晚没机会说完的那些承诺:“嘉嘉,以后我不会——”
可兰又嘉的话音比他更快。
“我知道你想放下工作,好好休息。”
兰又嘉说:“但没有那么快放下的,至少短时间内,你还是有很多事要处理,没准会因此变得更忙,对不对?”
傅呈钧无法否认这个客观事实。
“……对。”
“我也一样。”兰又嘉继续说了下去,“我现在也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完成,在拍完晚秋之前,我不想分心。”
“而且,我还是不想给剧组带来任何不必要的争议,不想给梅导他们添麻烦……我的戏份再过一周就可以杀青。”
“只剩一周了,一周时间很短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青年说话时,目光微微闪动,像是在安抚那个正在追求自己的昔日恋人,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我们之间的事,我想等离开剧组后再认真考虑,也许到那时候,我会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总之,一切都先等晚秋顺利拍完再说……好不好?”
撒娇般的尾音浮动在清晨淡蓝的空气里,直叫人目眩神迷。
但向来敏锐洞彻的商人,在悸动之余,仍然察觉到了平静话音下那些斑驳难辨的微小气泡。
再加上从昨晚到今晨所见的一切:长期服用的安眠药、不像他性格的撒谎、对奇迹的强烈渴望……
种种疑惑都堆积在心间,使得傅呈钧其实有很多话想问眼前人。
然而这一刻,男人只是无言地想,没人能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出冷冰冰的拒绝。
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敢拒绝。
等到一周后,兰又嘉想要告诉他什么事?
在两个月前的某个雨夜,兰又嘉似乎也想要告诉他什么。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
……
在这一瞬,他来不及继续想下去。
极短暂的寂静后,傅呈钧听见自己说:“好。”
那是一声格外沙哑、艰涩,短促如幻影的好。
却令眼前面色温煦的青年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就像他爱上兰又嘉的那个冬夜,一样烂漫。
兰又嘉认真地说:“昨晚我睡得很好,今天起来眼睛也没有肿,我差点以为在做梦……是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谢谢你,傅先生。”
睡眼惺忪时不自觉流露的亲昵已然褪去,他又将称呼改回了充满距离的傅先生。
可不再显得生疏冰冷,反倒分外动人。
因为在说话时,他的目光亮晶晶的,像被晶莹剔透的雪花洗过。
恰如那个飘着雪花的平安夜,在他说出那番惊人提议以后,解释缘由时流露出的眼神。
——“因为,我想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那天的兰又嘉说完这句话后,就垂下了眼眸,似乎不愿意看见身边人的反应。
纤长浓密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美丽又脆弱。
而那天的傅呈钧,注视着掩映在漆黑鸦羽之下的雪亮目光,没有心生怜悯,也没有觉得可笑。
恍惚间,满身冷峻的男人只是在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被爱过?
这个只是顾自沉浸在即兴演奏中,就已牢牢吸引了全场人目光的年轻钢琴师,应该是不缺爱的。
至少,不会缺少他的爱。
所以,他拒绝了他。
拒绝了整整三年。
直至这个异常烧灼的夏日到来。
耳畔仍旧回荡着熟悉的清澈声音。
“傅先生?我要换衣服了,今天上午有拍摄……你能不能让我先出去?”
伫立在盥洗间门口面色怔然的高大身影,这才回过神来,依言让开了路。
他看着兰又嘉走到衣柜前。
打开的柜门遮住了那道过分单薄的身影。
依稀间,那对线条愈发清晰,昨夜将他的臂弯硌得有些发疼的蝴蝶骨,在视野里一晃而过。
换完衣服的青年又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灿烂的金色光线霎时流泻进屋,映亮他明媚如梦的侧脸。
“时间差不多了,孟扬快要过来叫我去片场了。”
“等下你离开的时候,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吧?”
傅呈钧轻轻应了一声。
他始终看着那道漂亮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的身影。
和那个久违的轻盈笑容。
玻璃窗外,盛夏的天空很蓝,蓝得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一切仿佛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美丽的泡泡里。
第二十七天,八月四日。
“卡!这条过了。”
监视器后,导演的面色和煦,温声赞扬着刚刚拍完了一个镜头的年轻演员。
“兰又嘉,你这两天的状态很好。”
听到这话的青年顿时露出了比往日更轻松些的笑容,总算放下了有些忐忑的心绪。
“真的吗?我刚刚还在担心跟戏里的情绪对不上……我怕这条演得有点太轻了,要不要再处理得重一点?”
这两天拍摄的戏份,是谢雪跟亦师亦友的陈易秋彻底决裂后,为这昏暗世道寻觅光明的最后奔走,看上去又恢复了往日生机勃勃、鲜活纯真的神采。
语毕,梅戎青还来不及说话,一旁刚同他搭完戏的纪因泓倒先开口了:“不用,这个状态正合适,更能衬出后面变故的力道,比我想象中的演绎更好,我以为你是特意这么处理的。”
兰又嘉摇摇头,诚实地说:“没有,我只是想先试一条,没想到梅导直接喊过了。”
梅戎青闻言笑了:“我也以为你是特意这么演的,怎么,是最近心情很好吗?”
兰又嘉也笑了,笑容里有几分赧然:“嗯,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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