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父母的许多年后,他终于再度有了家。
是有人陪伴的家,而不是一栋随手赠送给玩物的冰冷房子。
走进新家的那一天,听见那个人说以后这里任由他布置装扮的时候,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很多眼泪想掉,可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月亮湾?”
月亮湾是这片高级住宅区的名字,像这样的房产,对方名下还有很多,一定有装修风格看起来更符合他审美的,哪怕没有,也可以带着他去挑选现成的新房。
那个人想给他一个家,也说了任他布置,却偏偏选中一栋气质看上去和他极不相称的房子。
这不符合对方一贯以来行事的准则,既不直接,也不够高效。
为什么?
兰又嘉问完以后,对方难得怔了怔,显然没料到他奇特的提问角度。
片刻后,他说:“因为你追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发梢落着许多月光。”
——男人脚步微顿,在身旁的秘书打算制止之前,先回眸望了过去。
他看见那个过分年轻的大学生脚步匆匆地向自己跑过来,发梢落满了昏黄的灯光与月晕。
“什么事?”
他嗓音冷沉,而男孩气喘吁吁地停下步子,无边月色便也随着他留驻在此刻。
那双极漂亮的眼睛里正闪烁着不加掩饰的灿烂倾慕,亮过漫天繁星。
在这一天的月亮湾,男人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经过认真思考后,就事论事地回答了这个疑问。
而听到这个答案的兰又嘉,渐渐弯起了眼睛。
对方分明生来拥有本该浪漫的法国血统,却从来不讲任何动听的情话,也没有对他说过爱。
可这一刻终于有了家的兰又嘉想,这是他听过最浪漫的情话。
哪怕还不到爱的程度,至少是喜欢。
不算太浅的喜欢。
会叫人念念不忘一抹遥远月光的喜欢。
所以那一天的兰又嘉最终也没有掉眼泪,他一直笑着,只是目光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潮湿的星星。
所以那之后的兰又嘉始终没有大肆改变这栋房子的装修风格,他一直让它保持着简约高级、更符合家里另一位主人气质的冷色调,只是一点点地增加着各式各样、明媚活泼的小装饰。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渐渐在这个家里融为一体,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恰如他们俩的关系。
在一桩桩生意中辗转的男人总是很忙,生活中只有恋人和音乐的大学生就要空闲得多。
他从不会赶走悄悄溜进书房装作要并肩安静看书、没多久就忍不住讲起了生活琐事的他。
月光浮动的夜晚,困得不小心睡着了的兰又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萦绕在呼吸间的,是一股风雪般的冷香。
七月的京珠有许多场年中会议要开,在家过暑假的人却满心惦念着巴黎遥远的盛夏。
他用不可思议的效率处理完了所有紧急事项,带他去度了一个没有工作的闲适假日。
烟火升空的夜晚,玩得忘乎所以的兰又嘉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松开了恋人的手。
幸好目光最近处,仍是一片温柔静谧的灰绿。
两年前的这一晚,兰又嘉清晰地看见倒映在那人眼底的斑斓焰火。
两年后的这一晚,焰火依旧。
却少了一抹比烟花更惊心动魄的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叫人惊叹不已的美丽花火终于谢幕,夜空里只余色彩朦胧的烟气。
被无数旧日记忆裹挟的青年才恍然地醒来。
回忆那么长……
长得他几乎忘了,原来回溯的起点只是一场烟花。
一场忽然再次绽放在七月十四日的盛大烟花。
和一种曾让他沉溺沦陷的温柔。
后来的傅呈钧,好像忘了自己是温柔的,也忘了自己曾给月亮一个家。
后来的兰又嘉,在不知所措、日复一日的徒劳挽救里,也渐渐忘了对方最初的样子。
他想,或许傅呈钧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那些如烟花般转瞬凋零的美丽回忆,只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过度美化。
人人都说傅呈钧雷厉风行、手腕强硬,他天性冷冽、强势、无法撼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出一份那么温柔的爱情?
傅呈钧不再爱他。
傅呈钧没有爱过他。
傅呈钧已经把他留在了过去……
可是,在彻底分开之后,在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之后,对方竟又出现了。
带着一种熟悉的、久违的温柔。
伴以一连串鲜明的、无言的改变。
那个人好像总是沉默的。
沉默地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因为事实是比话语更可靠的承诺。
所以,傅呈钧寸步不离、充满耐心地照顾着在台风天里发烧昏睡的他。
未被预报的突发降雨里,男人匆匆赶来,来做他惊惶颤栗时的止痛药与安眠药,又在他睡醒前,悄然离开了,只留下一份缄默的礼物。
傅呈钧没有再忽略过他说的话,所以真的没有当众出现在剧组,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困扰和流言。
与此同时,对方用一场足够轰动、也足够安静的烟花告诉他,他同样记得那些回忆。
甚至开始主动纪念那些往昔。
他们共同拥有的往昔。
当时灿烂的、如今悲伤的……
永远只属于彼此的,往昔。
闻野是在那些潮湿的星星掉下来的时候,忽然松开手的。
原本,年轻的男生是笑着的,他在笑身边恋人被烟花的巨响震撼到失神的表情。
笨拙又天真。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捂住了对方的耳朵。
他没有再看天上的烟花。
他心无旁骛地看着眼前的烟花。
直到他发现时间点滴流逝,在璨然夜空下,模样昳丽的青年一直专注地看着远方的烟花,黑色眸子明媚潋滟,倒映出许多波光粼粼的风景。
那是一种正在追忆遥远往昔的眼神。
令周遭的世界化作一帧美得不可方物的梦境。
这一刻,闻野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先前让他忍不住笑的愉悦心情,再一次如潮水刹那褪尽。
嘉嘉想起了谁?
……
闻野几乎用尽力气,才控制住了思绪,逼着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嘉嘉只是在欣赏烟花。
一场很美的烟花。
他看着这场很美的烟花,却有晶莹的泪水滑过脸颊。
这些奇怪的、不明来由的眼泪,像一颗颗被夜空抛弃的星星,接二连三地跌落人间。
灼得人心头冰凉,慌不择路地松开手。
可即使是这样,始终凝望着遥远夜空的人仍对此无知无觉。
连视线都不曾改变,更不知道耳畔停留过一抹温柔的热意。
兰又嘉怔怔地看着遥远的往昔,而闻野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整场烟花燃尽,嘈杂的声响彻底消弭,彼此才如梦初醒。
闻野看得很清楚,兰又嘉原本是要转头看他的。
动作的刹那,青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仓皇地伸手拭过一片湿润的面颊,纤长睫羽惶然地颤动着。
他看起来很难过,难过又不安。
所以,闻野蓦地别开了脸,不再看身边人。
他望向遥远夜空里被残余烟气遮挡、触不可及的星星。
直到身边人小声喊他:“闻野……?”
用那道熟悉的、几乎听不出哽咽的清澈嗓音。
他才重新看向他,语调平常:“怎么了?”
“我刚才走神了,你是不是跟我说话了?”
兰又嘉看着他,眼眶仍泛着自己发觉不了的红,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
“对不起。”
闻野却打断了他的话,用一句一模一样的道歉。
兰又嘉便愣住了:“……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因为他不想听见兰又嘉再跟自己说:对不起,我想起了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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