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去找同伴了,你要悄悄跟着它吗?”
“不要吧?万一它——”
“它的鼻子长在前面,甩不到后面。”
“但是后面有尾巴呀。”
“……”身边人不禁默然,“也是。”
笑声密密浮现,如流光抛却,唤来了黄昏。
眼前是万物荒芜的冬季,赤金夕阳笼罩着黄褐色的辽阔原野。
兰又嘉悄悄跟在大象的身后,鞋面上沁着非洲的雪。
直到在某个瞬间,突兀的眩晕感忽然袭来,差点要仓皇跌倒,幸而身边人及时扶住了他。
“兰又嘉,小心!”那人语气关切,“崴到脚了吗?”
与此同时,那股力道牢牢支撑着他的身体。
克制、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臂,让他不至于狼狈坠地。
恍惚间,兰又嘉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
一场似曾相识,却又不太一样的梦境。
这场梦里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只有风雪为伴的旷野,和耳畔温暖的声音。
那个人一直叫他兰又嘉,连名带姓,不够亲近,却令他莫名觉得安心。
于是他抬起脸,循声望去,诚实地回答道:“没有崴到脚,只是忽然有点头晕。”
越来越浓烈的黄昏映亮那张愈发苍白的脸孔。
也将男人的声音浸染得轻缓而鲜明。
他问:“兰又嘉,你生病了吗?”
被唤到名字的人点了点头,纤长的睫羽安静地垂落,看上去乖顺至极。
“那为什么不想去医院?”
“因为去医院也没有用。”
浓郁如血的夕阳里,宋见风听见自己有些茫然的声音:“什么病?去医院怎么会没有用……”
也听见那道相较之下,要平静和安宁许多的回答。
“是癌症,胰腺癌。”兰又嘉说,“已经到了晚期,治不好的。”
“所以,真的没有用了。”
第88章
过分平静的话语在雪里轻飘飘地落下。
它太轻了, 比雪还轻,以至于宋见风的神情一度还保持着前一瞬的茫然不解。
他下意识想说,只是癌症而已, 怎么会治不好?——这句话其实已经脱口而出了一部分,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癌症。
是癌症,晚期。
所以,那句目的原本是想劝眼前人去医院的宽慰,就这么变成了东拼西凑、急转直下的模样。
“只是癌症——你说什么?!”
男人握着伞柄的指骨猛然收紧,倾斜的伞面在空气里重重一颤。
哗啦一声, 抖落了不少积雪。
外面的世界下着很大的雪, 大得铺天盖地,正从伞檐处扑簌簌落下的雪花,是重叠其上的, 一场很小的雪。
而目睹这场雪的青年, 渐渐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
他伸出手,同样握住了伞柄,直到伞面变得天平般不偏不倚, 才悄然松开手。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见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根本理解不了这道突如其来的惊雷,也理解不了眼前人仿佛置身事外的语气。
在某个瞬间,宋见风的心头甚至冒出一种荒谬的希望:兰又嘉是在跟他开玩笑。
就像气温不到十度的非洲要比四十度高温的京珠更温暖……诸如此类的玩笑。
因为兰又嘉的确是笑着的。
他笑着说:“不用想办法安慰我,我早就接受这件事了。也不用绞尽脑汁鼓励我,说只要坚持治疗就会有希望的——你没打算这么说吧?”
近在咫尺的伞檐下,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晶莹闪烁, 只有轻盈干燥的笑意。
这仍然是个,只能有一种答案的问题。
“……没有。”
宋见风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打算这么说。”
一贯清朗的嗓音干涩得厉害。
兰又嘉就说:“嗯, 幸好。”
说完以后,浓黑的睫羽颤了颤,清澈眼眸无声地朝他望来。
似乎已经提前做好了他反悔的准备。
所以,那些正在宋见风心间汹涌淤积的、不被需要的话语,就真的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一时间,他找不到其他能说的话,又不敢听自己混乱震颤的心跳,只能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好让空气静得没那么可怕。
“……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兰又嘉说:“两个多月前。”
两个多月前。
那就是五六月份。
宋见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起兰又嘉那个很好记的,与爱同音的生日,也想起那之后发生的种种。
“是你生日那段时间?”
“嗯,生日的第二天吧。”
听到这个回答的男人,仿佛被漫天雪花凝结成冰,久久不能语。
——就在兰又嘉生日的前一天,在异国他乡遇见了出差友人的宋见风,还随口劝过对方,这趟回去要陪恋人好好过个生日,弥补去年的遗憾。
那天的哈博罗内同样下着雪。
那时的兰又嘉,仍跟傅呈钧在一起。
所以,在兰又嘉查出癌症的前一天,在他尚不知道这个噩耗的最后一个幸福日子……甚至可能是最后一个生日里,他有没有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宋见风想,大概是没有的。
若他等到了,或许后来的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兰又嘉突如其来的心冷和离开,昔日满心都是谈恋爱的人忽然进了剧组拍戏,还有梅戎青意味深长的提醒……
许多曾经不知所以的奇异谜团,都在瞬息间有了答案。
竟是一个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残酷答案。
良久,男人哑声问:“他是不是……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兰又嘉显然明白他在问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过去的两个月里,傅呈钧恐怕是真的不知道。
但在接到他打去的那个质问电话之后,就不一定了。
以那人的敏锐,和如今对兰又嘉的在意,迟早会发现的。
宋见风默然地想着,又问:“闻野也不知道?”
兰又嘉轻轻应声:“我不打算让他知道。”
“可你们之前在谈恋爱,如果他跟傅家没有关系,如果你们一直没有分手,你就不担心他会发现——”
“他不会发现的,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只在一起一个月。”
说着,青年苍白的面孔怔了怔,蓦地问:“今天是几号?”
“八号。”宋见风说,“八月八号,怎么了?”
听到这话的兰又嘉愣了愣,目光里闪过一丝难言的哀伤。
他笑了一下,没再回答。
而宋见风也有很久不曾开口。
因为他恍然意识到,兰又嘉患癌这件事,除了向来离经叛道、为所欲为,很可能是因为相似的宿命才会挑中他出演谢雪的梅戎青,自己恐怕是第二个知道的人。
傅呈钧不知道,闻野不知道……
小霜不知道,孟扬应该也不知道。
兰又嘉在他们面前一直极力掩饰自己的病症。
却唯独对他这么诚实。
……唯独对他。
他一点也不怕他伤心。
所以,宋见风就真的不伤心了。
不断肆虐的风雪里,一贯玩世不恭的男人终于从这个惊人的消息里缓了过来,恢复了往日轻松恣意的口吻。
“我第一次亲耳听别人说这样的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抱歉,有没有吓到你?”
兰又嘉想了想,像是很认真地说:“一点点吧,那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嗯,扯平了。现在头还晕吗?”
“比刚才好一点,可能是走得太久,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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