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岁身份尴尬,容易暴露,一路上提心吊胆,和人群分道扬镳来到隐蔽之处,他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要憋死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人。”
沈奉君生火的动作微微一顿,抬手将他染血的兜帽取下来,露出一张少年气很重的脸,因为遮住脸淋了一天的雨,眉眼处有些湿漉漉的,和平时不太一样。
倒像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这人总是没心没肺,很少这样,沈奉君想起他劈开蛇头那一幕:“我来晚了。”
顿了顿,又道:“……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救他们。”
他生前遭人陷害,被逼自刎,如今再度相救他人,却又被推进蛇腹。
宫无岁知道他想说什么,只笑了笑:“我恨极了害我的人,恨到想将他们碎尸万段,可这世上好人和坏人对半分,我若冷眼旁观,岂非冤枉了好人。”
孙榷固然可恨,但那知恩图报的女修却无辜,害他的人固然该死,可沈奉君却值得长命百岁。
说完他又道:“而且我跟着你,以后还要去仙陵住,代表的就是仙陵的颜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救几个人还能让仙陵名声更好点。”
他知道沈奉君一定会对危困者施以援手,所以纵然不愿意,也不会真的置身事外。
他很难说清这种想法是出于什么缘由,只是觉得这样他们好像就能靠近一些,就像丧家之犬会装作自己有家。
沈奉君默了默,没说话。
宫无岁瞥了他一眼,把树枝扔进火堆里,狐疑道:“是你亲口说以后要把流风阙分一半给我的,你不会反悔了吧?”
他才说完,又觉得太冒进,退步道:“一半不成的话,一间也行。”
他话音刚落,怀中就落进一枚玉令,他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见玉上写着“流风阙”三字,迟疑道:“……这是什么?”
“这是阙主御令,连掌门师兄和长老们都不能夺去,”沈奉君伸手将他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了,低声道,“它现在是你的了。”
第36章
沈奉君道:“带上此物, 流风阙可任你进出。”
这是阙主绝不反悔的承诺,也是被仙陵接纳的证明。
宫无岁一顿,有点心痒, 还是道:“……你我非亲非故, 这么贵重的东西, 干嘛给我?”
沈奉君不解道:“你不要吗?”
宫无岁又道:“你确定要给我不给别人?”
沈奉君“嗯”了一声:“只给你。”
“那我要了!”宫无岁笑眯眯地御令塞进怀里,之前那点沉郁也很快烟消云散。
天色已经黑尽,洞外静悄悄的, 唯有火堆噼啪作响,沈奉君将柳恨剑给的地图取出,宫无岁一并取出路观图, 又指指地图上的几个点位:“我们在弃颅池外围,汇合的修士在最西南,明日天亮我们穿过密林, 就能到弃颅池内围。”
他将那些被吊起来的尸体, 还有遇到越青遥带弟子屠杀修士的事告诉沈奉君, 沈奉君却道:“我一路来找你, 只见尸首, 并未见夜照弟子。”
同样的困惑在二人心中升起:夜照城在修真界地位数一数二, 威望甚重, 就算是为了冥谶,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不仅穿着门服到处杀人, 还闹得人尽皆知。
是越非臣狗急跳墙, 还是夜照出事了?
这还是进弃颅池的第一天,宫无岁一想到还要找燕孤鸿问匕首的事,就觉得脑子乱乱的, 反观沈奉君一派镇定,全无担忧之态。
他甚至还有心思从怀里掏出个橘子,宫无岁眼睛一亮:“我记得橘子在路上都吃完了,你怎么还有?”
沈奉君道把橘子递给他:“带在身上,忘记吃了。”
宫无岁心安理得地接过来,把橘子剥开递给沈奉君,对方却摇摇头。
他观察了好几天,起先还以为是沈奉君喜欢橘子,毕竟小时候在来神花府游学也要买一筐橘子回仙陵,可后来他发现沈奉君其实没那么爱吃,在磷州买的橘子基本都进了自己肚子。
阙主虽沉默寡言,却在细微之处体贴,连对自己都这么大度,对喜欢的人肯定更好,怪不得慕家堡当年为了和阙主结亲,连逼婚这种损招都干得出来……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眼皮却渐渐沉下来。
复生后他要灵元匮乏,精力大不如前,动辄就要睡五六个时辰,此刻和沈奉君待在一起,盯着跃动的火光没一会儿就困得快睁不开眼。
他没话找话,强撑着路观图卷起来塞给沈奉君,手里半个橘子却滚到脚边:“……我的橘子。”
沈奉君侧头看他一眼:“……睡吧,天亮我叫你。”
这话像什么咒语,宫无岁脑袋一歪,就栽倒在沈奉君身上睡过去了。
这觉睡得很舒坦,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睡醒睁眼时,他正枕在沈奉君腿上,火堆还没熄,先前带血的兜帽如今干干净净盖在他身上。
沈奉君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察觉到他醒过来,也慢慢睁眼:“天色还早,还可以再睡会儿。”
宫无岁身体一僵,慢慢坐起来:“没事,我睡饱了。”
说来也奇怪,他一个人睡时经常做乱梦,一会儿梦见神花府一会儿梦见沈奉君,可挨着沈奉君就算睡山洞也安稳,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又把兜帽戴上,透过蒙蒙白雾去看林中情状,深吸了口气。
“天亮了,我们出发吧,”弃颅池四面环山,群山高大遮光,故而只有正午时才会明亮起来。
沈奉君在后头“嗯”了一声,宫无岁抱着拂尘等了半天,身后的人却一直没跟上来,一回头,沈奉君还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宫无岁以为他不舒服:“你怎么了?”
沈奉君面不改色:“……腿麻。”
他的右腿被宫无岁枕了一晚上,已经动不了了。
宫无岁:“……”
又过了两刻,天色比方才更亮了些,沈奉君僵住的右腿终于恢复行动,两人照着地图御剑避开死路,偶有几只魔物也被斩杀,很快就穿过密林,到达中心。
和外围的乌烟瘴气不同,真正的弃颅池只是一片眼状水域,池水清澈,呈深蓝色,此刻风平浪静,美不胜收。
宫无岁环顾一遍四周,不解:“这里就是弃颅池?冥谶呢?人呢?”
他们一路走来也没遇上任何人,现在到了中心也看不见人影,实在匪夷所思。
沈奉君在湖边绕了一圈,停在一片凌乱的脚印面前:“他们已经来过了。”
说完又捡起一片深紫的衣料,上面用金线绣着麒麟纹样,宫无岁也伸过头去:“是夜照门服。”
又道:“也是,我们在外围多耽搁了一日,其他门派肯定早早到达。”
可再一抬头,四周仍是空无一人,水面平静无波,除了这一方池水别无他物。
那冥谶大概就是在池子里了,宫无岁随手捡了块石头一扔,石头才飞上水面,就生生停下,“扑通”一声落进池里。
“嗯?”
这是什么道理?宫无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扔了一块石头,仍是停下坠进水中,“这池水古怪。”
恰此时,一只苍鹰从密林中穿出,振翅飞向高处,然而才飞到弃颅池水域之上,两只翅膀就抽搐起来,它急鸣一声,身体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即脱力一般直直坠入水中。
苍鹰被池水吞噬,不过顷刻,水面又恢复风平浪静。
宫无岁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听得“吼——”一声,浑厚的龙吟自水底传出,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密林之中忽地涌出十几道紫紫身形,都穿着夜照的门服,一见沈奉君和宫无岁就大叫起来:“拦下他们!”
他们自知不敌,不敢近身,只是设阵将人围拢起来:“动手!”
沈奉君刚拔了剑,十几道剑气就迎面劈来,宫无岁被沈奉君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沈奉君两剑就破了阵法,又将一人的手臂砍了下来,凶残得厉害,正打算帮一把,余光却瞥见左边不远处一闪而过的冷光,他下意识回头,右边也蹲了好急几人,正搭了弓箭,想都没想,将沈奉君迎面一扑,直直扑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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