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面露喜色,欢欢喜喜“诶”了一声,佝偻着身形慢慢退下台,宫无岁给沈奉君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悄悄退出人群,他却面不改色道:“下一个!”
直到下一个恶鬼被提上来,台上重新开始唱戏断案,气氛才慢慢缓和下来。
后面的戏唱的什么,吵的什么他已懒得深究,只匆匆断完案下台,朝方才鬼妇离开的方向而去,等追上时,沈奉君已经带着两个少年在等他。
那老妇一见他来,立马拘谨起来:“见过判官大人……”是真把宫无岁当判官了。
宫无岁未曾多言,只道:“你带路吧。”
老妇转身,慢吞吞地朝远处走,越兰亭和闻枫月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见那老妇的惨状就心里发毛,只敢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喂,我们就这么跟她走了?她不会害我们吧?”越兰亭心中惴惴,凑上来和宫无岁商量。
宫无岁不以为然:“有阙主在,你怕什么?”
越兰亭还是觉得不妥:“话是这么说,但……”
宫无岁打断他:“反正我们也要上鬼山城,有她带路还省了麻烦,,你要是害怕呢,就乖乖回客栈待着,等我们找到解开鬼手印的办法再下来救你。”
“谁害怕了?我只是担心她有阴谋而已!”越兰亭撇撇嘴,“而且我还要找我师父……我在磷州待了那么久也不见他的踪影,他说不定就在鬼山城。”
他说起师父,神色也低落下来,闻枫月看着他,忍不住道:“写信之人引你来磷州,必是居心叵测,你师父的下落可能也只是托词,他不一定在这里。”
宫无岁附和:“他说的也在理。”
“哎呀你们不懂!”越兰亭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反正我就是想看看,我师父不在当然最好,可要真出了事怎么办?”
宫无岁没想到这家伙和师父感情还挺好,记忆里燕孤鸿总是对谁都一张冰块脸,也不和人亲近,居然养出个这么孝顺粘人的徒弟。
他都这么说了,闻枫月没再多问,只下意识碰了碰左臂,那里被尘阳剑划伤过,宫无岁看他脸色苍白,很不舒服的模样,看着实在可怜:“你还好吧?”
闻枫月笑了笑:“还好,让前辈见笑了。”
宫无岁想起什么,绕到他们身后去看鬼手印,越兰亭的倒毫无异常,甚至隐有消退的驱使,闻枫月后颈却一片青紫,黑气已经朝着后背蔓延。
“你是不是八字太轻……从小就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宫无岁忍不住道。
闻枫月一怔:“是有点,我生来体弱,医生说我易遭邪风侵体,修习道法也只是为强身健体,只是资质太差,动不了刀兵。”
“怪不得,”有的人天生容易见鬼,闻枫月就是这种倒霉蛋,他怜爱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进了鬼山城你得跟好我们,千万别走丢了。”
四人跟着那老妇,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了鬼山城。
“判官大人……往上就是小民的住处,”那老妇站在山门,弓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抬头一看,石门斑驳,上头的字迹像被抓挠过,只能辨出个“某某山”字养,整座山都被雾气笼罩,隐约能看到远处幽绿的磷火,忽近忽远,时明时暗,阴恻恻的。
宫无岁都有点佩服闻枫月,竟然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祭拜,正打算进山,前头的沈奉君忽然停下来,从袖中取出一一瓶药:“这是清邪丹,进山前服下。”
又取出四张明火符:“若不慎离散,燃尽此符,可辨方位。”
两个小辈自不必说,十分听话,宫无岁正低头研究明火符,沈奉君却不放心:“你也跟好我。”
宫无岁立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我懂我懂,没了你我还怎么活,我不会离开你的。”
沈奉君怔了怔:“嗯。”
二人未察觉两个小辈诧异的眼神,快速收拾好,随着那引路的鬼妇进山。
谁知越往上走,浓雾却越来越重,还未到半山腰,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脚步声来辨别人数。
宫无岁道:“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会走散的。”
他一边说着,却听越兰亭惊叫一声:“谁?谁在碰我?”
宫无岁停下脚步:“怎么了?”
越兰亭声音惊疑不定:“刚才有个人贴着我飘过去了……你们人呢?”
听声音离他们有好一段,宫无岁心道这孩子真不省心,忍不住道:“都说了要跟好我们,你怎么又乱跑?”
越兰亭反驳:“这也怪我吗?我一直跟着闻枫月,是他没跟紧!”
闻枫月道:“我一直都跟在前辈身边啊,是你掉队了。”
宫无岁被他们吵得头疼,只能道:“你们先别动,我和阙主现在过来。”
“我们走,”他转头嘱咐沈奉君,两人摸黑走了一段,却怎么也辨不清方向,这片雾似乎能蒙蔽人的五感,他只能道:“你们身上不是有明火符吗?拿出来烧了,麻利点。”
越兰亭有点舍不得:“才进山就烧啊?会不会太浪费了?”
宫无岁道:“让你烧就烧,少废话。”
越兰亭只能不情不愿地点燃明火符,浓雾之中终于亮起一丝火光,宫无岁松了口气,又听越兰亭道:“你们看见了吗?我和闻枫月就在这个位置,他站我旁边。”
“看见了,等着,”宫无岁才走了两步,就听闻枫月声音传过来。
“我……我不在你旁边啊,我一直跟着前辈的。”
空气静默一瞬。
宫无岁心下一沉:“闻枫月,明火符。”
“好…好的。”
哗——和越兰亭完全相反的方向,另一簇火光缓缓升起,闻枫月认真道:“我没骗你,我没和你在一起。”
越兰亭瞬间崩溃:“那我旁边的人是谁?”
宫无岁也道:“闻枫月,我也没和你在一起,我旁边是阙主。”
闻枫月也崩溃了:“那我旁边的人是谁?”
“没事没事,不就是多了两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我把我的明火符点亮,你们一起过来,先汇合再说。”他说着,一边取出明火符点亮,两个小孩一路求爷爷告奶奶地狂奔过来,片刻后三团明火终于汇合。
宫无岁松了口气:“好了,现在把我们四个绑起来,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他催动灵花术,把四个人串在一条藤蔓上,谁知才捆好,对面又燃起一团明火,紧接着是沈奉君沉冷的声音。
“宫然,我不在你身边。”
宫无岁浑身一僵,下意识转头去看身旁的“沈奉君”,却直直对上了一对惨白的眼珠,往下一张腐烂的人脸。
他头皮发麻道:“你又是谁?”
不待回应,那恶鬼突然低吼起来,声音嘶哑,它一出声,就像落进平静水面的石子,只一刹那,浓雾之中传来一阵阵低吼声,如同回应一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越兰亭大叫起来:“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他还没叫完,那恶鬼就猛扑过来,宫无岁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劈断了拴鬼的藤蔓,一脚把这鬼东西当胸踹翻。
那鬼却不依不饶,有些笨重地爬起来,宫无岁想起方才自己把这鬼东西当做沈奉君跟了半天就气不打一出来,他上前一步,并拢两指,在他脖颈处轻轻一划,明光闪过,那恶鬼的头颅竟瞬间断裂,骨碌碌滚落在地。
他平日里嬉皮笑脸,下起手来却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看得两个小孩都一愣。
恰此时,沈奉君也提剑赶来,毫不犹豫将藤蔓往身上一栓:“我开路。”
宫无岁点点头:“那我殿后。”
两个小孩自觉地站在中间,密密麻麻的嚎叫声中,伴随着乱晃的剑光,乱飞的断肢残臂,四个人砍瓜切菜般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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