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出兵,符将军抽不开身,没得更好的人选。再者,他们也不如我,有个顶顶好的底子——江怀壁信我、念我。若是因为当日,您和江怀壁的约定,就还他兵马,岂不是白亏了?这兵马您给我,却还您三千山河,岂不快哉?”
这条件听起来,实在动人。那野心,也着实昭彰。
秦诏不知一个从未曾领兵作战的女子,何以有这样的底气,但他从秦婋的眼底,却看出了更加深沉和隐忍的、对权力的渴望。
与他当日之心,未必有什么不同。
那时候,人人看他,不过一个最下贱的质子,凭什么得恩宠、入东宫?凭什么得以领兵、回国即位,还打着天子秦军的旗号纵横四海?
可最后,他赢了。
他不仅赢了江山,还将燕珩抢了回来。
转头去看,每一步,都恍然如梦。数落起来显得遥不可及的“妄想”,若在那时候说出去,恐怕都要叫人笑掉大牙。
可不管他用了如何卑劣和可耻的手段,如何伏低做小,他都胜了。如今四海称臣,为他秦诏俯首,如此,便足矣。
秦诏道:“你何以有底气?”
“这不重要。王上——您,要不要赌?反正兵马给他也是给,给我也是给。给一个自己人,总比给一个似敌非友的江怀壁,要好得多吧?”
秦诏沉默片刻,看着她,眯起眼睛来笑……
“你,想要多少兵马?”
“我要十万。”
秦诏讶然:“十万?”
“对,而且……是十万精兵。”秦婋道:“不过,这十万大军,我不是一次全要。我只带三万精兵开阵,剩下七万,到那时,自会传信给您。”
秦诏抬手,“十万精兵……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本王要如何信任你?”
“小女是想压下点什么来,给您作赌注。可惜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秦婋道:“若说信任,唯一能让您信得过的,恐怕便是,这些年来,从无有一次叫王上的信任落空。”
“再者……王上拿十万精兵,换燕王之心,难道不是很值吗?”
秦诏忍不住又看她:“果真?你说得这样笃定,若是燕珩到那时,并不理会我,可怎么办?你人都跑了,本王又捉不到你。”
秦婋两手一摊,分明是跟着秦诏一起耍无赖:“那没办法,就只能当王上看走眼了。愿赌服输,您说的,不是吗?”
秦诏:……
“王上就说,到底是赌还是不赌?”秦婋笑着起身:“若是不赌,小女便告退了。天底下值钱的买卖多了去了,不一定非得在您这一家。”
秦诏警惕地望着她:“?”
秦婋明媚一笑:“还有咱们燕王呢!这笔买卖,我想,那位也一定感兴趣。作为回报,我白饶他一个秦王的心。”
“你!——”秦诏叫人噎住,“你回来!本王又没说不答应,你走那样急作甚!父王那里不好说话,你还是……还是跟本王做这个交易吧。”
笑话。
若是燕珩应下了,别说白饶那颗心了。燕珩打下五州来,与他两相遥望,他岂不是更没有胜算了?
因而,他冷哼笑:“你也胆大,不怕本王将你捉住下狱,竟敢这样——强买强卖。”
“王上英明,定是不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下狱的。”秦婋笑着坐回去,又说:“看在王上这样诚心的份儿上,我就先跟您说一点……紧要的秘密。”
因而。
有了那三两句话,秦诏心底有数了。
他不敢置信道:“竟这么简单?”
“正是这么简单。”
这不过是个引子,更紧要的地方,就得秦诏自己去悟了。
秦婋将话只说了个开头,便停住,给秦诏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剩下的,您须得自己去琢磨。这样的法子,用好了便是绝妙,用不好,倒要自讨苦吃。”
秦诏沉思,没答她的话,过了没大会儿,竟兀自笑了起来……
打那之后,秦诏仿佛有了主心骨,竟也不犯愁了。朝中诸臣朝她打听,问:“我说小娘子,也跟我们说一说,你到底有什么妙招?怎么王上现今,也不犯愁了,也不抓着我们寻主意了?”
秦婋笑,双眸亮着,只坦荡道:“我只说了一句话。”
“哦?哪一句?”
“叫咱们王上,万事不管,专心政事,勤勉治国。”
大家笑了,“这话倒蹊跷,王上平日里,也很勤勉,这样一句话,又不能解人难题,还能有什么用处?”
楚阙笑:“难不成,是看你这样劝勉,王上心中有愧,改过自新了?”
大家看他,那目光带着点笑意,分明没一个人能信。
不信算完,反正秦诏得了主意,心里高兴,便也不回应他们的揣测。
当下,这位秦王只按部就班地处理一切事宜,勤恳上朝,批阅上奏。那主持革新大业将要开启,便也忙得焦头烂额起来。
为了早日开革新大业,那诏旨命公孙渊和相宜即日启程。
公孙渊才听见消息时,心中惊怕地一夜没睡。他想了许多的应对之策,暗自盘算着,若是两个主子针锋相对,他又该如何周旋。
倒是相宜睡得呼呼的,并不放在心上。
第二日,相宜笑眯眯地和人碰头:“诶,老弟,我没说错吧?早见他携天子亲军镇压四海,便可知,此人非同寻常。”
公孙渊拢袖子,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老弟以为如何?”
公孙渊被人问得不耐烦,才道:“不如何,可怖。”
相宜笑:“那时,秦王杀卫抚,确实将我吓得不轻。不过眼下再看,秦王有虎狼之心、鹰隼之志,正该这样的杀伐果断。老兄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定论!”
“什么?”
“有了秦王,我的官运,便要自此开始咯!”
公孙渊摇头苦笑,“我说,你还是顾好自己,谨言慎行吧!你既说他、说他狼子……”说到这儿,他又停住:“既说秦王志向不浅,知人杀伐果断,于他面前,便不要惹乱子。”
相宜点头,自觉胸中大志将要长舒,不得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来。他眯眼,迎着来接的马车方向投入视线,却被路上的一湾水坑所反射的日头,照得眼底湿润。
时来运转,快哉!
他做这个小尹,也做了许多年,守在燕王身边,那位却压根不看他。他心道,也许他的官运与宿命,不在燕都,而在几百里之外的临阜。
这些时日,他总想起那个雪日来,想起秦诏抛落那道大红披风的单薄身影,和其瘦削脸上阴鸷的眉眼、略显沉郁的神情,然而,那小儿却总端着最后一点寒酸的风骨。
这点寒酸被燕宫的华奢驱散,那风骨,也在燕珩无底线的纵容和骄养之下,诞化成了更深重而诡谲的野心。
相宜仿佛才恍然大悟:“你看,他野心那样大,原是想要天下。”
公孙渊叹息,“未必只是天下。”
“那还能有什么?”相宜笑容可掬地坐进轿子里,忍不住重复与人道:“当年,我去秦国之时,可不是这样的光景。”
“你瞧,这样敞阔华丽的轿子,是来迎咱们的。”
公孙渊本不想和他同乘一轿,却不得已被人拉住了,只得跟着上轿坐下:“我说老兄啊,你可别忘了,那临阜还有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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