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并不上当,撂下手中册子,挑眉看他,分明揭穿的毫不留情:“给寡人?甚好。待此战胜了,便叫符慎领着城契并卫、吴两国的玺印,回燕复命。寡人养了那样多的燕军,只接管两个鱼肉小国,还不算为难。”
秦诏去摸人的手,又试图说情,软语哄骗人:“可……那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燕珩盯着人看了一晌,方才将口气沉下去,抬手捏住人的下巴,拿指腹摩挲秦诏的唇瓣:“你若做腻了秦王,拎着卫、吴、秦三国的玺印回来,寡人必是更高兴的。秦诏……”
燕珩微微挑唇,笑:“寡人的三百里燕宫之外,也可以……独独给你造一座,黄金台。”
“……”
秦诏欲言又止,还是摇了摇头。
“嗯?难道——”
秦诏忙说:“没、全没有,没有难道!只是我在盘算,要何时将玺印送来给您才好。吴、卫两地才平定,本是秦国做众矢之的,若是贸然交还给您,天下必以为,出兵灭他们的国、抢他们的地,是您的意思。他们本就蠢钝,若是惊慌之下乱猜,必要联合起来抵抗的。”
“如今,您按兵不动,他们只瞧着是教训,谁来破坏八国盟约,必有这等下场。”秦诏导之以理,动之以情,替燕珩谋划道:“您一日不理会,他们一日不敢轻举妄动,最是合宜的。与您而言,若是此时收回领土,必要节外生枝。”
燕珩看着他:“哦?”
“我才发了誓的!您不信我没关系,您还不信那道诏旨吗?若您哪日觉得我狼子野心——大不了派燕军,将我生吞活剥了便是。”秦诏回望着人,露出笑来:“难道您还怕,擒杀不得我这样一个‘小贼’吗?”
见他不说话,秦诏便捧起人家的手心,拿唇蹭了一会儿,又啄吻他手背上浮起的青筋,谄笑道:“瞧您这样的一双手,但凡想捻死我这样一只小蚂蚁,都不必用力气。”
秦诏当然知道燕珩的意思。
他不敢拒绝,也不敢和盘托出,更不敢将才打下的土地拱手奉上。
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1]。更何况,燕珩握着他的性命。
生死悬在心爱之人的一念间。只这么一想,秦诏便觉浑身发热,沸腾。
躲在他父王眼皮子底下造反,就仿佛九天之神为他造好了诡谲宿命,只等着他去抵抗,拼命征服。
燕珩欲要抽回手来,他不肯。
这位便发了话,是句玩笑话:“总这样缠着寡人,明日便将你撵走了。”
哪知道秦诏却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明日是要走的,才想跟您说。也正是因为要走,方才这样眷恋您,这几年来,聚少离多,若不全胜,我再不会来见您了。”
燕珩微怔。
“这样一句承诺搁在心中辗转,分外不舍。”秦诏道:“奈何秦王帐不好空置许久,我伤势见好,须得回转了。开战前,还要同卫王再见上一面,整顿兵马。”
燕珩并未开口阻拦,只是那手却没再动,而是任由他握着:“此行回转,须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亲自御马上阵。”
秦诏笑,口气调侃:“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不叫我死,我纵是挨上一百刀,也得活蹦乱跳地逃回来。此战关键,若能一举击退赵国,秦燕两军相望,赵洄再不敢造次,日后,您高枕无忧,全无可担心的了。”
“虽是如此,可,秦诏——你如今乃是秦王,应该知道这副身躯性命,都不是你的,而是秦国上下的。贤臣百姓仰赖着你,凡事不要冲动。”
秦诏眉眼一弯,哄道:“我乃符将军阵前最勇猛的先锋——也不总躲在帐子里。”
燕珩与秦诏政治风格的迥异之处,在这一刻,尽皆显现。那位喜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秦诏却偏爱这样浴血奋战,凭着杀戮,征服千万里河山土地、铸造赫赫威名。
他要每一寸土地,都由着他的战马蹄铁踩踏,抛洒他的热血与汗水。他张扬,那些融入土地的沉重痕迹,在这位秦王心中,才是侍弄权柄、压住心底沸腾征服欲的最好解药。
当然,杀戮和臣服并不总是同时出现;若是不战屈人兵,他必是更愉悦的。
燕珩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反倒是秦诏,靠在他身边轻笑:“燕珩……啊不,父王,您可万万不要忘了我!虽然时间长一些,可我……总还是要回来见您的。”
“不如待会儿,我们就将卫莲种子养起来好不好?若是我不回来,您想我了,便看看它。”
燕珩转过眸来,哼笑,“寡人并不想你。”
秦诏轻轻磨牙,哼唧了两声,又不敢对着人呲牙,只好在心里暗暗发誓,待有一日,定要燕珩、珩儿地喊个痛快,不仅如此,还要好好地吻他,直将人亲得发晕才算完——他倒要看看,这位到底想不想他。
见人那副委屈的样子。
燕珩沉默片刻,只好又扬起音调,“嗯”了一声:“还不去?”
秦诏这才反应过来,喜道:“好。我、我这就去唤人去拿。”
他笑眯眯地翻身下来,唤德福去准备,就连燕宫里养花、播种的匠人,都被喊进来一排,大眼瞪小眼地望着秦诏。
“公子,这是……”
仆从们备了琉璃盏,双鱼戏水纹样玉瓷碗、玉蝉纹方瓷盆……就差要在燕珩面前造个水塘了。
秦诏不自觉,捧着那一袋卫莲种子,问他们:“这一样,可是直接种在水里的?因往里养将起来,都发了小芽苗,并不特意清楚,如何养得活?”
仆子们左右看了一眼,又仔细打听过品种,方才说道:“应当是的。”
秦诏附在其中一个仆子耳边,低语了几句,方才叫他去了。没大会儿,那仆从又悄不作声地端着一盏水回来,因瞧不真切,也不知里头放了些什么。
“父王——您快来。”
燕珩好笑,不过是将那颗种子搁水里去罢了,这等兴师动众做什么?可秦诏却望着他笑起来,眉眼透着期盼……
他捏了一粒,丢进水里。
帝王的指尖,连点儿水痕都不沾。
秦诏:“……”
燕珩:“……”
“嗯?”
秦诏小声儿说:“父王,您……您这样不好。”
燕珩问:“怎么不好?”
“您要将手放进水里,将种子泡的滋润些,才好生芽呢。”秦诏转过脸来,冲一排花匠眨眼,问道:“是不是?”
不是。
但他们不敢说实话,只得讪笑点头,“是、是、是。”
燕珩无奈,只得又拿起几粒,将手放在水中,沁润了一会儿,他才松开,种子便滑脱出去,浮了起来。他还要再去捉,秦诏的手便攀上来了。
燕珩挑眉,转头睨他。
秦诏钻进人手心,将轻握的拳头松开……痒痒的什么东西,在掌心跳了两下。燕珩定睛细瞧,几只小鱼仔,活蹦乱跳地滚在手心,也不知他哪里捉来的……
燕珩得趣儿。
嘴角轻轻勾起来。
这位帝王在庭池水榭见惯了肥硕鱼儿,至多瞧两眼,都不曾捡两块糕饼喂一喂,仿佛不感兴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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