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魂渊竟比他预想的平静,原以为进城就要被押去面见魔君,少不了吃些苦头,毒打一顿什么的。
戚清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群脚步声。
“姓戚的新人可是住在这里?”
戚清心中一紧,这么短的时间就找上门,除了魔君的人,不作他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拉开了门。
霎时间香风扑面,银铃般的笑声撞入耳中。
几名侍女捧着描金漆盒立在阶前,见他亲自开门,先是一怔,继而笑靥如花,娇声道:“见过戚新人,这是主上赐您的恩典。”
恩典?
戚清有些出乎意料,盯着那些华贵的漆盒,非但没放松,反而提起了警惕。
魔君会有这么好客?
他谨慎地推了推,表示不需要这些东西,为首的侍女扑哧一笑,道:“戚新人这般戒备作甚?主上可是好心呢。”
说罢,她不顾戚清的意愿,径自打开了第一个漆盒。
细碎的金光立刻晃花了戚清的眼睛,盒中整齐排列着数十条金链,有长有短,有的勾连着宝石,有的缠着银丝,在晦暗天色下熠熠生辉。
他一个男子,要这些女儿家的首饰做什么?
戚清眉毛皱起,侍女们却笑而不语,又接连打开了后面的漆盒。
每开一个,戚清的狐疑就浓上一分。
有的盒子里躺着几串珠子,大的如夜明珠莹润饱满,小的却凹凸不平,颗颗分明地串在一起。有的装着叮当作响的铃铛和细锁链,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等等。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戚清猛地掀开了最后一个漆盒——
果然!
里面是是五根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
“……”
不堪入目!
戚清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咬牙道:“拿走!”
为首的侍女掩唇轻笑:“这可是魔君特地赏给您伺候公子的,您还是收下的好。”
戚清拼尽全力,才没有从口中蹦出脏话,憋红了脸将漆盒掀翻在地:“滚!”
懂不懂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堂堂魔君,居然送小玩具羞辱他!
侍女们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也不管他接不接受,径自将漆盒里的东西收拣起来,堆在门口,又跟香风似的飘走了。
——你们那个嘲笑贞洁烈夫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戚清气得一脚踢翻漆盒,觉得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正要夺门而出,却见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站在院外。
虽然是他在这座死城里遇到的第一批路人,但一想到刚才的场景,戚清有些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
谁知这些瘦骨嶙峋的孩子非但不怕,反而眨巴眨巴眼睛,口齿不清道:“好看!好看!”
他们衣衫褴褛,因为太瘦而显得眼睛分外地大,脸上魔纹若隐若现,倒是没什么恶意。
戚清挑眉,指向侍女离开的方向:“好看?”
这一问答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几个孩子大着胆子围了上来,满是好奇地看着戚清,七嘴八舌地嚷着:“外面的!”“好看!”
戚清扫了一眼这群孩子,问道:“你们也住在这里?”
孩子门先是点头,又慌忙摇头,连比划带地说:“少、少主……少主人?”
戚清会意道:“岳寂去见你们主上了。”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一只瘦瘦的小手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戚清本能地想拉开他的手,却在看清这只手时顿了顿,瘦得像鸡爪似的,个头也矮。
——无端端让他想起了初遇时的岳寂。
他暗叹一声,终究没忍心甩开,任由孩子们拉着他往隔壁院子走去。
这院子比他刚才所在的园子更为破败,地面泥泞,破布四处搭着遮风挡雨,昏暗得几乎透不进光。
他本以为到这里来是有人想见他,结果孩子门只是兴冲冲地捧出了自己的“珍宝”:磨得光滑的石头,枯草编的蚂蚱,和泥巴捏得不成型的小玩意。
戚清的目光被其中一个木盒吸引了过去,在这堆粗陋的玩具里,那个雕着简单花纹的木盒显得格格不入,实在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里面若有若无存有一缕他的气息。
戚清刚掀开盒盖,孩子们就尖叫着扑了上来:“宝贝!不许碰!少主的!”
但只那一眼,足够让戚清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雪花。
他愣在原地,恍惚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它来自何处。
——三年前的那场千灯会。
那晚他随手将这片雪花递给岳寂时,何曾想过这薄薄一片雪花,会被某个因初雪而欢欣的人珍藏至今?
一直紧绷的心似乎被这片雪花划开了口子,里面一动,流出酸楚的水来。
戚清喉头微动,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才轻声道:“好,不碰。”
他指尖凝起寒霜,眨眼间捏出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冰雕,声音温和了些:“这个给你们玩,好不好?”
孩子们顿时忘了争执,稀奇得很,睁大眼睛争抢起来。
戚清见他们喜欢,又捏了几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师父怎么在这里?”
他回过头,方才在想的那个人正立在院子门口,腰间佩着长剑,身形挺拔,衣袂在寒风里飘飞。
“随便走走。”戚清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岳寂目光扫过玩闹的孩童,语气轻快了些,打过招呼后,自然而然地揽过戚清的肩膀:“回去吧。”
一路无话,戚清看了岳寂好几眼,几次想问他在魂渊到底过的什么生活,却又拉不下脸。
岳寂似有所觉,适时打破沉默道:“听说魔君给师父送了礼?”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戚清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脸又黑了。
岳寂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想再问问,戚清已先一步进了屋子。
魂渊并无昼夜交替,他分不清时间,这会儿一进门,困意便涌了上来。
岳寂从善如流地住了嘴,替他宽衣解带,伺候他躺下。
戚清觉得怪怪的,这人不是魔族少主么?回来不仅没有画栋朱帘,仆婢成群,怎的还在他面前伏小做低?
紧接着就看到岳寂也脱了外袍,躺到他身边。
戚清当即板起了脸:“你自己没床吗?”
自从上次争执以来,两人已经快半个月不曾同床,有也被戚清踢了下去。
岳寂理直气壮地往他身边蹭了蹭:“这就是我的床。”
戚清立刻翻身坐起,正要下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躺好。”岳寂慢条斯理地道:“我暂时不会做什么,师父大可安心。”
戚清呵呵一笑:“暂时?你的‘暂时’到底是几时?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也不能信!
昏暗光线里,岳寂侧头看着他笑,戚清不甘示弱地回以冷笑,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还真做不了什么。
四目相对,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孩童,再过月余便是十七岁生辰,肩宽腿长,喉结分明,连按在他肩头的手掌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这会儿一看,倒真像个男人了。
戚清面无表情地把被子一拉,捂住头转过身,不知怎的,有种逃避的意味。
岳寂的确说到做到——虽然只安分了一刻钟。
就在戚清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摸进了自己的衣襟。
他浑身一颤,转身就要呵斥,却被堵了个正着。
近在咫尺,岳寂睁着眼,半点没有食言的羞愧,反而得寸进尺地咬了咬他的嘴唇:“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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